翻译辨误外一篇:理论付诸实践
虽然主菜的《翻译辨误》辨误还没写完,但是我最近因此无论读什么翻译书都开始对翻译质量非常敏感。在读到这本十多年前的译作时,翻译的别扭感让我直接卡在了某个地方,难以继续读下去,非得写点什么不可。嗯,好吧,刚好今天有朋友催更了,以此为题急就一篇。
说来话长,之前看到一篇文章推荐了 Nathaniel Branden 的 The Psychology of Romantic Love,中文翻译有两版,《罗曼蒂克心理学》(2003,孙尚奇,豆瓣链接)和《浪漫爱情的心理》(林本椿 & 林尧,2009,豆瓣链接),没有繁中版。因为推荐,我一开始看的后者,但是看到一小半的时候看到一个地方,译得实在别扭,于是花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前者的电子版,不太合法,不表。唉,但是前者不仅在另外不一样的地方有翻译问题,而且排版太紧凑了,可读性欠佳。如果能将这两个版本结合一下……但必须是非常谨慎地结合……这工作量可能比得上重新译一版。想什么呢,又没人给我钱。
我不是心理学专业的,偏学术的部分不做讨论,不过这些部分的翻译质量普遍更高。翻译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是那些非学术的、更偏向私人生活的表述,这也是我觉得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我也不是翻译或者外语专业的,但我猜想,其中的原因之一,可能是比起学术写作,作者在私人写作那部分更加倾向于使用口语化、难以通过字面理解的表达,而这往往是容易被科班教育所忽略的部分。
在书中稍后的章节,我找到了一段更加难翻译的话。准备好了吗?请听题:
以下段落里,作者描述了自己和亡妻之间的互动,以及想象她会对这段文字做出的反应。请一边阅读,一边思考您会如何翻译(成您最熟悉的语言,当然,不过后面的三份参考答案都是中文)。
In the fifteen years of my relationship with Patrecia, both before and after we were married, I felt myself to be engaged in a continuous voyage of self-exploration. It was a mutual process and it seemed to me to be of the very essence of our interactions. It was an adventure, the challenge of always seeing deeper and deeper into each other.
When we met, Patrecia lived “in her body” to a far greater extent than I did and was in far better touch with her feelings; her emotional openness and willingness to be transparent facilitated the process of my own deepening contact with my inner life. Through her, I learned the power of vulnerability, the power of letting others see who I was and what I felt, without defense or apology; I rediscovered the child in myself—not only because she was in contact with the child in herself but also because she saw very clearly the child in me. Paradoxically, at the same time, I came to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my ruthlessness and allowed Patrecia to discover hers. “I love the woman in you,” she would sometimes say, and she helped me integrate a part of myself I had not known about. Sometimes I would become upset over some issue that I was, in fact, perfectly capable of handling, and she would say, “Stop trying to pretend you’re not Nathaniel Branden.” Once, early in our relationship, she said to me, “Sometimes you’re really awfully arrogant.” I asked, “How do you feel about that?” She answered, “Well, I think I like it, because it gives me the nerve to accept that part of myself.” Then she died, and I was saying good-bye for the last time, the only words I could utter were, “Thank you. Thank you. Thank you.” And now, as I sit at my desk, writing these words, I see her face grinning at me—she is almost laughing—and she seems to be saying, “Are you writing this because it really helps to clarify your point, or are you trying to smuggle in a love letter to me?” “I’m not totally certain, Patrecia.” “Well, leave it in. Sometimes when you’re eager to explain some point you can get a little abstract and remote. Let them have you, not just your ideas.”
孙尚奇译:
在与帕特丽西娅 15 年的相处中,无论是结婚前还是婚后,我都感到是处于自我探求的美好过程中 。这也是个互相影响的过程,我们在互动的过程中不断深入地了解对方。当我们相遇时,帕特丽西娅处在情感世界和“身体条件”都远远好于我的状态下。她开放的性格有助于我深入自己的内心生活。通过她,我才感觉到了自己脆弱的优势,也学会了让他人知道我是谁,以及让自我获得感受到什么的好处,而不再需要对自己躲躲闪闪。我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童真,这不但是因为她自己具有这种童真,而且她还能以这样的心看待我。同时,我也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冷漠,还让她自己也发现她身上的某些弱点。有时,她会说:“我爱你眼中的那个女人。”她还帮我了解了连我自己也没有了解的那部分的自我。有时,我对自己本该有把握做的事情也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这时她就会说:“别那么不自信。”在我们关系刚开始的时候,有一次,她对我说:“有时你太自大了了。”我问:“你怎么看这点?”她回答说:“我喜欢这样,因为这给了我认识和接受自己原来从不接受的那部分自我。”当她去世,我最后与她道别时,我只有不停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写到这里,我仿佛又看到了她那张永远微笑的睑,她似乎在对我说:“你写这些有助你理清你的观点吗?还是仅仅只是把它当情书写呢?”我说:“我也不敢确定,帕特丽西娅。”她接着说:“好了,到此为止。有时你急于解释你刚刚有些眉目的想法。让我拥有你,而不是你的想法。”
林本椿 & 林尧译:
在我和帕特里夏婚前婚后 15 年的关系中,我感到自己是进入一个不断自我探索的航程。它是一个相互的过程,并且对我来说似乎是我们互动的精髓。它是冒险,挑战总是使彼此了解越来越深。
我们相见时,帕特里夏远比我更生活“在自己的身体里”,而且远比我能更好地触及她自己的感情;她的情感开放和自愿透明促使我加深与我自己内心世界接触的过程。通过她,我认识到示弱的力量,不用防御或道歉,让别人看到我是谁以及我感觉到什么的力量;我又在自己身上发现了童真——不仅因为她能触及她自己的童真,而且因为她能非常清楚地发现我的童真。说不是也是,与此同时,我逐渐对自己的无情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而且,也让帕特里夏发现了她自己的无情。她有时会说:“我爱你身上的女人味。”并且帮助我融入还没认识到的我的一部分。有时我会为实际上自己完全能处理的某个问题感到不安,她就会说:“别假装你不是纳撒尼尔・布兰登。”在我们关系的初期,有一次,她对我说:“有时你真是太傲慢了。“我问她:“你觉得怎样?”她回答说:“很好,我想我很喜欢,因为它给我接受我自己那部分的勇气。”后来她去世了,吊唁她时,我只会说:“感谢你,谢谢,谢谢。”此刻,我坐在桌旁,写下这些话,我看见她向我咧嘴笑——她几乎在大笑——似乎说:“你写这个是不是因为它真能帮你弄清你的观点,还是要用情书把它偷带给我?”“帕特里夏,我不能完全肯定。”“好吧,让它留下。有时,你很想解释某个观点时,你可以说得抽象点、模糊点。让他们得到你,而不仅仅是你拥有的想法。”
您发现了吗?所有那些别扭的,模棱两可的,本不该直译的,本应该直译的,甚至是错误的地方?
光说不练假把式,让我们来试试吧。当然,我不保证我的理解就全对,但是应该是更加流畅一些的,不然这整个翻译研究兴趣小组(组长:我,组员:我)的意义何在!?
loikein 译:(用时约两小时,专业译者可能没这么多时间花在这么短的一段话上,但是我除了互联网没有任何辅助,凭空写的,麻烦谅解一下。)
与帕特里夏十五年间的交往,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对我而言始终是一段探索自我的旅途,对她也是一样。这正是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核心——不断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历险。
我们初次见面时,帕特里夏远比我活得更自在,也远比我更能理解自身的情绪,但她始终乐于分享我的情绪,与我坦诚相待,帮助我更深入地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通过与她的交流,我懂得了示弱,懂得了让别人看到真实的自我和真实的情绪,而不是开始自我防御或者道歉,自有其力量所在。她让我找回了自己的童心1,不仅仅是因为她保持着她的童心,还因为她能轻易地看穿我的心。但与此同时,我也对自己的冷酷无情的一面产生了更深刻的认识,还让帕特里夏意识到她自己也有同样无情的一面。有时候她对我说,「我喜爱你身上的女性气质」,以此帮我接受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那部分自我。有时候面对一件本来有十足把握的事情,我却感到困惑不安,她则会直接指出我在自欺欺人。曾经有一次,我们刚开始交往不久的时候,她告诉我:「有时候你真的自大又傲慢。」我问她,「那你怎么看呢?」她回答:「好吧,我还挺喜欢的,你给了我接受自己的傲慢的勇气。」后来她去世了,葬礼上我最后一次与她道别,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谢谢你,谢谢,谢谢。而现在,我在书桌前写下这些字,仿佛能看见她的笑脸,甚至听见她的笑声,好像在对我说,「你写这些真的是为了举例说明自己的观点,还是在偷偷夹带一封给我的情书?」「我自己也不清楚,帕特里夏。」「算了,留着吧。有时候你过于急切地想要解释你的论点,反而显得太抽象,不近人情。别只给读者看你的观点,也给 ta 们看看完整的你吧。」
好啦!各位觉得如何呢?我想划点重点,但是那样就真的太自大了。那么,有问题的麻烦评论留言,无问题的,散会!
Inner child 现在心理学界的标准翻译似乎是「内在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