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况,或者形而上学抱怨
本来这是我打算写在年度总结里的内容,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就会把今年的年度总结变成通篇都在抱怨,显得好像今年没有发生任何好事一样。这不是事实。从最广角的视点看,今年确实发生了很多好事,只是它们大多发生在我的精神生活中,而可悲又可笑却又显而易见的是,人毕竟不能只靠精神活着。
或者说,对我而言,这是显而易见的。
在登记心理咨询的时候,一般人会被要求回答,你觉得你的心理问题会让你想要结束生命吗?如果一个人是学生,而这个咨询是学校提供的服务,那么有时候会还被要求回答,你觉得你的心理问题影响到了你的学业吗?会让你有挂科甚至退学的风险吗?我写过很多次这种问卷,除了第一次之外,所有回答都是,否,否,以及否。那个第一次,当然,就是我第一次确诊抑郁的时候。
而一旦在后两个问题回答了否,很多时候学校提供的咨询就到此为止了。句号。
这些问题很有意思,因为它暗示了如果一个人还能继续自己的生命,进行自己的学业,保持不挂科或者至少不退学,那么 ta 的心理问题就还不是很严重。作为一个对医疗健康产业有一定了解的人,我确实知道这是必要的筛选治疗优先级(triage)的步骤,没有任何一个经济体能负担得起对每个病人都倾注同等的医疗资源。但同时,作为病人,我又觉得这个分类方式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甚至显得有些搞笑。一边维持着表面上的正常生活,一边试图和自己的脑子搏斗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问题到底变得多严重才会开始表现出来影响生活,每个人的阈值都不一样。极端一点地说,一旦严重到影响生活就会直接快进到自杀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数,不然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自杀呢?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荒谬的、分裂的世界。一方面,我受过的所有哲学和公民教育(我已经过了为了显得自己聪明尖锐就举特例来反对普世价值的年纪了,即使有特例的存在,我也会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些),都在告诉我,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一条生命都是无价的,不能用集体价值盖过个人价值,不能用集体的痛苦否定个人的痛苦。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人的价值都必须被反复衡量,每一条生命的重量都必须被标上金额,因为资源从来都不是无限的,因为总有「更痛苦」的一个人「值得」更多的注意力,更多的金钱,更多的一切。
这种反差让我感到困惑。
那么,所以,如你所愿,现在我的学业受到影响了。让我看看你的下一手牌吧,世界。